107號文的影子

　　“我知道利潤高，但是也得先緩緩。”一家大型信托公司的副總裁皺著眉頭，耐著性子對電話那頭說。電話里還是不斷傳出辯解聲，他最后吼出一句，“所有非標資金池類產品必須暫停”，然后直接掛斷電話。

　　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的一個小時內，他的電話就沒斷過。“我們正在調整，肯定不能按照以前那么干了。2014年的業務規劃也得重新做。”他苦笑著聳聳肩，“沒想到這次這么嚴。”

　　“這次”，是指一份影印文件，即“傳說中”的“107號文”。這份據稱將以國務院辦公廳名義下發、以規范影子銀行業務為主題的文件，近日在業內瘋傳。

　　據接近“一行三會”的人士透露，2013年年底已經收到上面傳達的文件，規范原則是“誰的孩子誰抱”，細則由各相關部門負責制定，“此次任務比較重的是銀監會和地方政府”。

　　“影子銀行確實要規范、整治。”一位接近決策層的人士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透露，但他以保密原則為由，拒絕評論網傳的107號文。

　　總體來說，這份業內人士認為“基本屬實”的107號文仍是一份綱領性文件，主要任務是界定影子銀行的概念，為2014年的監管工作厘定基調，同時宣告整治序幕的開啟。也正因如此，文件并沒有給出具體措施，而是明確監管分工并要求責任部門盡快制定細則。

　　雖然采訪中相當多的官員和專家表示“無法評論未正式公開發布的文件”，但是，被文件“點名”的各類影子銀行，早已顧不上文件是否“正式公開發布”，焦慮和陰影已爬滿額頭與心頭。

　　非標急剎車

　　前述信托公司副總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107號文出來時他正與一家中型地產公司談項目。“看到文件時，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是真的，非標資金池業務就要停，這將影響很多項目。”他隨即中止了項目洽談，開始打電話核實文件，并趕回公司向領導匯報。

　　所謂非標資金池產品，是指信托公司在向投資者發行產品時，并沒有明確的投資標的，而是將資金募集完成后先建立“資金池”，然后再由信托公司自主決定資金投向分配。這種類似銀行信貸的業務，是影子銀行的典型表現。

　　1月6日，銀監會在2014年全國銀行業監管工作會議上明確要求信托業務要回歸信托主業，運用凈資本管理約束信貸類業務，不開展非標資金池業務。

　　“1月7日，我們公司就緊急召開了高管內部會議，暫停了一些非標產品的發行。我們必須在細則落地前留出預留期，爭取主動。”前述副總裁表示。

　　據其透露，2013年所謂“錢荒”之后，非標資金池產品在解決信托公司的流動性方面起到了巨大作用，再加之非標產品利潤率高，一年期8%左右，因而增長迅猛。“大多數信托公司都在做，有激進的公司曾一口氣發行了幾十只產品。所以受影響的絕不止我們一家。”

　　“如果細則落地，信托資金池的業務規模和收益水平肯定會受到影響。像湖南信托、中航信托、上國投信托等公司的影響會比較大。”一位接近銀監會人士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透露，目前信托圈子內的非標準化理財資金池規模在2000億元左右。

　　非標資金池產品因為隱含期限錯配、信用風險延后、項目不透明等原因，被扣上“龐氏騙局”的帽子，飽受公眾質疑。

　　“未來信托公司開展業務，就需要做到資金和項目一一對應，雖然這樣成本更高，但可以避免潛在風險。從信托回歸主業來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前述副總裁表示。

　　影子銀行的政策“陰影”

　　除信托資金池外，綁上影子銀行“戰車”的，還有不持有金融牌照、監管不足甚至無監管的信用中介機構，譬如互聯網金融公司、融資性擔保公司，等等。

　　“107號文如能落地，對融資性擔保公司來說是利好。”國瑞泰融資擔保公司副總裁涂濤開門見山地說，現在擔保市場魚龍混雜，融資性擔保公司持有金融監管部門發的金融牌照，而非融資性擔保公司僅是在工商局注冊，沒有牌照也沒有明確監管，但卻同樣從事融資擔保業務，甚至有吸存放貸等行為。“把不規范的規范掉，這個市場才能更健康。”

　　北京某融資擔保公司周總也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希望107號文能落地，對一些非融資性擔保公司的融資性擔保業務進行公示，“這樣才能凈化行業發展”。

　　不過，在記者追問下，涂濤也承認，107號文也會影響擔保公司旗下的私募公司業務，主要是PE投資債券受限。“但是這限制可以避開。有些私募名義上是股權投資，卻簽訂了回購協議，到期后以一定的溢價通過回購方式退出，這樣操作完全合規，且能規避大筆的交易成本。”

　　一直“逍遙”的小貸和互聯網金融行業也在此次“焦慮”之列。據非正式流傳的107文內容推敲，小貸行業的全國性法規可能很快出臺。

　　“未來對小貸公司的監管是寬是嚴不好說，但肯定不會突破以自有資金放貸的基本原則。”浙江一小貸公司負責人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說，他原本希望新規能放松50%紅線及4倍利率的限制，“現在看來，希望肯定是落空了”。

　　網貸之家CEO徐紅偉也表示：“現在網貸P2P平臺都希望被納入監管，凈化行業，否則會出現血腥倒閉潮。”

　　徐紅偉所言的血腥倒閉潮當前已現端倪。數據顯示，2013年P2P網貸平臺倒閉了80家左右，占總數的1/10，涉及金額達10億元。

　　作為流動性的重要補充力量的影子銀行，雖然一直未能得到官方的身份認同，但是，基于其多年在實體經濟里盤根錯節的生長，107文的“精準打擊”，必然會讓實體經濟“牽動全身”。

　　證券市場的反映將此次調控的傳導方向勾勒得非常清晰：107號文一出，地產板塊跟隨銀行板塊應聲下跌。

　　據《財經國家周刊》記者了解，一些股份制銀行暫停房地產開發貸后，地方融資平臺更被以名單制進行嚴控。這些無法從正規渠道獲得滿足的融資需求，大部分轉投影子銀行。影子銀行以各種手段為地方融資平臺和房地產行業大量輸血。

　　“我們財務部要做的就是借高利貸以彌補無銷售回款所帶來的資金缺口，確保資金鏈不斷裂，而這些高額利息只能攤到房屋成本里，進一步推高房價。”一位房地產集團高層向記者指出，“近三年來開發企業大部分資金來源于非銀行金融機構，要是這條渠道再被卡死，房地產開發企業就完了”。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所所長張承惠認為，隨著對影子銀行的治理，銀行信貸的占比會上升，同時銀行的貸款議價能力也會一定程度上升，最終結果是貸款利率升高。同時，由于影子銀行的資金供給受限，民間融資成本將被進一步推高。

　　張承惠認為，由于這種收縮比較急，力度大，可能會出現違約現象。因此，2014年貨幣政策存在調整空間，釋放一定的存款準備金，可能是個時機。

　　2014年：靴子集中落地?

　　“整個社會融資體系就像一個沙漏，最好的客戶被最上層的銀行搶走，接下來依次是信托、融資性擔保公司、小貸公司及民間借貸。整個沙漏越往下風險越大，并且各層面之間存在風險傳導，最終會傳導到銀行體系。”前述融資擔保公司周總認為，107號文主要是為了抑制金融風險傳導。

　　前述接近決策層的人士表示，決策層給影子銀行戴上“緊箍咒”，更重要的目的是為進一步金融改革鋪路。

　　其認為，影子銀行的存在削弱了宏觀調控效力。國內影子銀行體系既不在傳統貨幣銀行體系之列又不在央行調控范圍之內，但卻行使貨幣銀行的職能。這使得央行所能調控的對象和掌握信息資源日趨受限，“出手整頓影子銀行，從制度上避免宏觀調控失靈”。

　　其次，由于影子銀行的存在，導致非銀體系的貨幣供給需求情況失真，不利于央行掌握真實的市場利率。納入監管將有利于推進利率市場化。

　　再者，監管影子銀行也是為了促進金融改革。該人士表示，監管影子銀行有利于發揮融資租賃、信托等融資方式在中小企業融資中的作用，擴大中小企業征信體系信息覆蓋面，完善征信體系建設。這些都將為進一步金融改革打下基礎。

　　據記者了解，目前保監會已經“認領任務”，就整頓影子銀行一事展開工作。1月10日，保監會發展改革部召集8家保險資產管理公司，就其業務領域所涉及的“通道業務”展開座談。

　　《財經國家周刊》記者另從權威渠道了解到，從2013年初開始，多部委已經開展了一系列的基層調研，一些監管細則將于2014年陸續落地。

　　在即將落地的政策中，又以“9號文”(即《商業銀行同業融資管理辦法》)影響最大。網傳該文件將對銀行“自營非標+理財非標”實施統一監管，且設定總額度。

　　一位接近銀監會人士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透露，“9號文”正式下發尚無時間表，但可以肯定的是，“該文件將再做修改，下發時力度不會有網傳的那么大，監管層希望循序漸進地推進，而非一刀切”。

　　《財經國家周刊》記者從銀監會非銀部了解到，包括產品登記機制、信托受益權流轉等八項制度也已納入2014年的工作計劃，有望年底前出臺。

　　不過，也部分受訪從業者和專家對細則的落實持不樂觀態度。

　　銀監會、發改委、工信部等八部委日前聯合發布《關于清理規范非融資性擔保公司的通知》，規定在2014年8月底前對非融資性擔保公司進行一次集中清理規范。一位擔保業人士表示，該《通知》在實際落實中有難度。現在融資性擔保公司歸地方銀監局管，但是非融資性擔保公司有的地方僅在工商局注冊就可以，在監管部門不統一的情況下，協調成本太大，也很難落實監管。

　　正是基于上述原因，107號文雖然給出了規范影子銀行的辦法，但最大的難點仍在執行。這要求“一行三會”等多個部委制定協調、系統性的監管政策，否則將出現“木桶效應”，監管效果受制于短板部門。